愛幻想的女孩 – 深夜麵店

愛幻想的女孩

　　他終於邀她去吃飯了。

　　第一次注意到他，是某天加班到子夜的時候。

　　她每週會隨機有一兩天需要忙到比較晚，但不管她哪一天晚走都會看到辦公室還一個男的，在她忙完要回去了，依舊堅守著崗位，埋頭苦幹。直到那天，她弄得比平常又更晚，下班要趕搭車時，一道男聲突然喊住他。

　　「妳是要去車站嗎？我開車送妳吧，太晚了走路不安全。」

　　為什麼這麼主動釋出善意，難道他對我有意思？她有些驚慌的想，夾雜著一絲得意。

　　沒有，她想多了。

　　他就像塊木頭，油鹽不進的那一種。會主動送她，估計是有人說過女孩子單獨走夜路很危險，他記住了。她幾乎可以看到他腦後執行的程式碼：

　　if( isFemale && time > 10:30 )
　　　　開車送。

　　沒有感情，全是邏輯。

　　爾後她每次加班都刻意晚點走（十點半是多次精測得到的結果），搭便車去車站。然後用這個理由請他吃各種點心下午茶當作回禮。終於，在她百般暗示之下，他邀請她在下班後一起去吃個宵夜。

　　那天晚上十點，她特意跑進廁所補了個不著痕跡的妝，用乾洗頭去掉隱隱滲出的髮油，在舒適隨意的上班用服裝上套了一件款式典雅的閉襟大衣（為了不顯突兀，她已經把這件衣服掛在辦公椅後面三天了），最後抹了點淡香精在脖子纏著的絲巾上。

　　現在她非常後悔，藉口有點熱把大衣留在車上。雖然也想過深夜還開著的，可能不是什麼正式的餐廳，但這有點太誇張了。地板上黑答答的污漬像是有生命一樣一路攀上脫色的塑膠凳子，大肆進攻椅面；而天花板則是大片隆起的壁癌，沿著柱子上的白油漆往下。夾在中間的桌面，就像什麼楚河漢界，現在正糊著一團抹布擦過的水痕⋯⋯不，是油痕，敢情那塊抹布連淘都沒淘過。

　　她強作鎮定，絕對不能讓對方覺得自己矯情。彷彿怕自己反悔似的，飛快拿起點菜單畫下烏龍麵，店名都叫柴記麵館了，麵應該不會難吃吧？坐在對面的他接過菜單，看了一眼沒說什麼也畫下一道，接著起身把單子交給出去了。麵店老闆跟周圍環境同個調調，上半身是領口已經鬆垮到把胸口全露光的汗衫，下身是洗到發白脫線的卡其短褲，灰白色的頭髮剪得極短，幾乎只剩頭皮。接過單，老闆走進了后廚，而她現在不知道眼光該往哪裡擺才能讓自己不要這麼不自在。

　　或許廚房裡面很乾淨呢？

　　老闆走進去後，會拿起掛在門後；潔白的廚師袍穿上。抓起淺黃色竹籃裡的一坨麵團丟進正沸騰的鍋裡，接著在發亮的不鏽鋼檯上，把剛剛在水龍頭下的仔細沖水的香菇切片，放進正加著熱的高湯裡，接著抓緊時間把兩隻鮮蝦，幾兩豬肉片跟綠色菜葉與正滾著的緬一起快速汆熟，撈出瀝乾，注入混入香菇鮮美的高湯，再打上一顆⋯⋯

　　「麵來了。」

　　老闆的聲音打斷她的想像。

　　眼前的東西明顯不像出自什麼光潔亮麗的地方，即使透過混濁的湯，她還能看到塑膠碗底部黃黃的，外側碗壁還燙出了一個焦黑的泡。的確有蝦，但蝦殼慘白的像指甲的月牙，看上去就不新鮮，浮在湯裡的還有一顆凹凸不平，活像腫瘤似的貢丸，不停削減她的食慾。

　　就、就算賣相不好，但味道還行的話……

　　她撈起掙扎地想要逃出筷子的麵條，配著一點湯塞進嘴裡。湯根本就不是湯，只是油蔥淋上豬油在沖上煮麵水，一種無味的膩在口腔裡遊蕩。麵條更是糟糕，強烈的麵粉腥根本化不掉，甚至還有幾根，疑似上一次煮麵時沒撈乾淨，這次跟著上桌的「老麵」，長時間泡水已經發脹到支離破碎，她懷疑自己剛剛吃了一根幽靈，一根死去的麵條的靈魂。這家麵店看起來開了很久，煮了這麼多年的麵，再怎麼樣也不至於弄成這樣，除非⋯⋯

　　－－－

　　「麵攤每天這麼辛苦，要不收起來不要做了？」西裝革履，剛從公司下班的老闆心疼地望著端麵出來，坐在對面的老闆娘說。

　　「我這不是想著貼補家用嘛，再說⋯⋯」老闆娘把碗筷朝前推了一點：「在煮這碗麵給你之前，爐子閒著也是閒著嘛。」

　　－－－

　　下午，老闆踏著有點渾噩的步伐走進店內。老闆娘關切地走近：「面試的狀況⋯⋯看起來不太好，沒關係麵店現在生意不錯，我想支應一斷時間沒有問題的。」

　　老闆沒有回復，徑直上樓去。再也沒有穿西裝出過門。

　　－－－

　　病房裡，老闆娘氣若游絲。想伸手，卻被夾在食指上的血氧偵測給限制住，抬不起來。老闆趕忙握住那雙蒼白、透著靛色靜脈的手。

　　「對不起⋯⋯我病倒了⋯⋯」

　　「沒事，」老闆輕拍老闆娘的手背，想要沖淡那剛剛換下滯留針，紫的可怖的色塊：「麵攤我會顧著，等你回來，這次換我煮麵給妳吃。」

　　「好⋯⋯」老闆娘答道。

　　一旁儀器上的線條，就像麵條那樣被拉直。

　　「老闆！」她突然眼眶濕潤地抬頭，嚇了老闆一跳。

　　「謝謝你這麼用心煮這碗麵，請你一定要繼續好好加油喔！」

　　「啊？啊？喔，謝謝蛤。」老闆丈二金剛，摸不著頭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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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他覺得她非常生猛。這家店很髒，所以他每次都外帶到附近的便利商店，買個飲料或水果配著吃。不過還來不及講，她就已經坐下了，想到一個女孩子家都不在意，他也不好說什麼。第二，這家店的東西都非常難吃，只有麻油炒飯美味的像別人做的一樣，他只點那個。同樣來不及說，她就點了碗麵，而且從她吸哩呼嚕的反應來看，還蠻滿意的。

　　忽然覺得這麼厲害的女孩或許不需要自己送。疑惑地咀嚼炒飯，他考慮著要不要把 !isVigorous 加進判斷式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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